谈谈自由

我所言之自由,是你的自由。

人类的佼佼者们把自由看作一个政治哲学概念,因为自由这一概念的提出往往是针对某种政治诉求。法国大革命的纲领性文件《人权宣言》就特地定义了自由——“自由即有权做一切无害他人的事情”。这种定义其实并不十分合理。我们的一切行为,其对于他人是否有害,其实根本无法考量。我今天喝的一杯水,如果间接造成后代人类因为缺乏饮用水而灭绝,那么是否应该被追究一个反自由的罪名呢?这听起来很荒唐,但从这个角度来说,怎么会有事情是无害于他人的呢?所以无需追究这些定义的不科学性,既然它的主要问题是在定义自由这种理想化的概念时仍加以现实的限制,那么就抛开限制去理解自由好了。

如果自由确实代表了一种理想化的最高诉求,我认为它应该被这样定义:人可以践行一切行动及拥有任何思想。这种自由包括两方面,一是肉体的绝对无束缚,二是思想的完全无限制。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在哪一秒曾有过绝对的自由。即使我们摆脱了社会制度、法律以及道德的束缚,我们作为生物也必须制约于大自然的法则。即使在某一秒我们有思想的绝对自由,我们的肉体还是被地球引力牢牢地摁在地表。如果一定要追求绝对的自由,那种所谓的摆脱了精神及肉体两重束缚的感觉,现实给不了你那么多。生存没有绝对的自由,那些狂热者们大概最终也会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甚至因此放弃生存以期获得真正的自由。然而,恕我直言,没有价值的自由还是少追求为妙。

我们能拥有的自由是相对的,是自由概念中有限的一部分。我要讨论的自由也正是限于社会环境的自由与意识的自由,而不是绝对的、企图对抗自然定律的自由,毕竟我们还无力去改变自然定律,那么就对造物主保持一种谦逊的态度吧,还是去谈谈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那些。

人类中不乏觉得自己不自由的,事实上很少有成年人未曾抱怨过制度的不自由,然而他们大多没有反抗,尽管历史上常常演绎渴望自由的人民通过暴动推翻了政府与制度。如果暴动者的目的是解除统治者对自由的关押,那么他们大多失败了。旧政府与旧制度也许倒塌了,但战斗的胜利者却从废墟中建造起新的监狱来关押自由,只是监禁的形式不同罢了。资产阶级革命承诺的贸易自由如何经受垄断组织的剥夺,以社会主义起步的国家是否真的给予了公众言论的自由,国家主义盛行的今天,个人的自由在国家利益面前又还有多少分量。我只希望指出这样的现实,我们的制度仍是不完美的,个人的自由往往被忽视,所以我们应当重拾起精神的自由,她恰巧是我们最需要的,也是最有分量的。

我们不妨先问一问自己:“我自由吗?”,借这个机会你可以同时审视一下自己的生活。在当今的中国社会,成功的人生模板大概被大众理解地很到位了。拥有一流的学历,在大型企业就职,甚至可能是高层职员;拥有漂亮的房子以及跑车,甚至私人飞机。这些人在很多人看来代表了成功。我们首先要认清的不自由,便是这种来自成功的束缚。

怎样才能拥有成功,或者怎样才能有最大的成功可能性?这些问题如今萦绕在我们的心里,而在我们小的时候,它们也许困扰在我们父母的心中。然而社会告诉了他们答案——把孩子送去学校吧,那里是知识传播的地方,他们将从学校走向成功。我们都需要通过学习来提升自我对社会的适应性,遗憾的是学校也给了我们一些束缚:老师在学生面前是绝对的权威,他们可以评判学生的创造,并给以分数或者等第的评价,从而在我们心中建立起了一种优劣观,束缚了我们对于学习价值的认识;我们被授予的课程并不由我们选择,而由学校统一安排,即在所学习内容上我们并不享有自由,而必须由那些更适应社会的人去决定;其他方面的不自由还有很多。我们一定是天生乐观的,竟一下子学会了顺应这些不自由,当然,谁说不自由就一定是不好的呢?我也并非此意。

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明白我们可以选择。

是的,我们最终从学校毕业了,工作了,组成家庭了,然后我们的子嗣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是否会有某一代人停下来想一想:我们是否还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了?

上帝没有告诉我们一定要上学去获取知识,或者一定要有体面的工作去实现价值,然而当社会的主体人群都在挤着走同样的路,当社会的成功人士们从这条路里挤出自己的空间,我们未经思考即加入了人流,沿着学习——工作的路径去写就自己的人生。也许社会进步了,但我们也丧失了自由。而我想提醒你的是,你是可以选择的!即使是所有人都在走这条路,你也可以有所选择。你的脚下永远有路口,这便是自由的含义。然而你也许也明白自由的代价,你可能将无法像那条路上的人一样更好地适应社会,畏于这样的代价而选择顺从是无可非议的。我并不比较哪条路最好,而只是说我们可以选择,而这种选择的权利一旦在社会环境下的压力下丧失了,便是一种不自由。这种压力在我看来,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成功的束缚。这种成功是狭义的,却因为满足了我们的大量需求而被我们所渴求,它鼓舞着人类在现有基础上进行创造,却也在一步步剥夺我们生活的自由。也许是成功的一些特性与人类的自身特性有所呼应,比如所谓人类自身的贪婪,甚至也可以是追求卓越的精神。但当我们的这些特性不停地被大众意义的成功所刺激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仔细地端详一下眼前这个给千万人指引的路牌,是否挡住了另一条去路。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必然,没有人创造了生活的范式,大众意义的成功诱惑太大让我们忘记了自己选择的权利,拾取这种自由,或许我们会揭开生活的全新意义。

我从不反对追求大众意义上的成功,而让我愤怒的是社会对于其他形式生活的不宽容。我认同学校对成绩优异的学生予以褒奖,因为学校看重的是学生的学习能力;我认同公司招收勤劳能干的员工,因为公司的目的仅仅是追求最大化的利益。我所不能认同的不是某个组织对待成员的不宽容,而是人类自身对于与主流价值不同的那些精神的不宽容。这在看我看来即是对我们精神自由的剥夺,而且更可怕的是,它既是别人夺走的,更是我们自己抛弃的。 真正的自由需要宽容的社会环境,而宽容的社会环境则要求社会的主体都具有精神的自由。 美国人说自己的制度讲究自由民主,暂不谈其发动伊拉克战争等的源动力是否是美利坚民族信仰的自由,其政体的核心理念本身带着恃强凌弱的意味,究其根源是因为国家的大权所有者本身无法代表全体国民利益。如果他们的政府能够真正代表着人民的意志,为何连关乎国民生计的美元的发行权都要旁落美联储?钱的身影,频繁粉墨登场在美利坚民族的自由奋斗史。而在中国,马克思主义被捧为圣经,共产党专政被写入宪法,主流媒体封锁信息,社会环境的宽容程度仍待提高。大众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很少考虑自我精神的自由,而往往更关注对主流价值的追求。

我们在追求精神自由的时候,也不可走入另一个极端,那便是被追求自由这种念头剥夺了生活的自由,过分地追求自由,做什么事情都想着如何去体现自由,反而是不必要的,我们应该享受自由的状态,而不为其所累,这大概是种较高的境界了。

由于我们感受到的不自由大多来自人类社会的束缚,有一种观点认为只有当我们放弃了一切与人类社会的联系时我们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否则在体制之内,我们永远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谈不了自由。我们显然不能放弃一切,但我们都应该拥有独立的人格与精神。

在这里我想给人类分个类。笼统地归类是不够严谨的,地球上的几十亿人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每个人都选择了不同的生活,况且每个人每天的想法都在发生着变化。所以我的分类方法不以人与人的不同来区分,而是按某一小段时间区间里人们生活态度的不同。其大体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种是对生活现状很满意,安于现在;这种态度下我们的生活幸福感很高;第二种是为目标而付出努力,把快乐寄托于未来;这种态度下我们期许未来更高的幸福感;第三种则是徘徊于两者之间,对现实又爱又恨,想付出努力又懒惰。这种感觉是很痛苦的,我们很少有人能从这种态度中汲取到幸福。在这里我还是用幸福这个似乎颇庸俗的词,但它无非传达一种我们是否拥有期许的生活方式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我看来,就是自由的深刻内涵。追寻自由的生活,我们对于生活态度的选择是很重要的。我想总是以第一种或者第二种态度对待生活的人是天生的哲学家,他们并不需要理解什么是自由或者什么是幸福,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这些东西,甚至其所有比字面的内涵更加丰富,这些都包含在了他们的生活轨迹之中。而不幸的是,我们中的大多数常常陷入第三种态度中。我大概可以把这归为人类社会还不够理想。暂不谈其他,社会压力与自身适应度是影响我们生活态度的重要因素,或者说:体制压迫与我们的服从——这就再一次回到了我们通常意义理解的自由问题。人越与周围的人发生联系,人就越发深入社会生活这场全民活动中去,我们受到体制的影响就越深。体制内的东西总有些东西难调众口,这就意味着有些人会意识到他们的自由被剥夺了,当然如果他们的服从程度够高,他们也许不会这样觉得。有趣的是,如果他们能够一直这么认同下去,他们对待社会生活的态度正是我们的第一种态度。但我认为这样的人极稀少,较可能在某个人的某个时间段内存在,这也是我那样划分人类的原因。我们自脱离了原始的野蛮与无知,决定进入社会,并以人类社会为根基而开始自己人生的那一刻起,追求文明的我们就不仅受制于自然,更受制于社会。鉴于我们的精神生活又往往以社会而非自然为土壤,我们的积极情绪就必然受人类社会的主导。社会体制在不断保障着我们的安全、健康甚至文明程度的同时也在为我们提出难题,要求报偿。社会与我们,借由各种平台,如学校或者公司,逐渐演变成了债主与借债者。当我们深刻体会到这层关系时,我们也许就会开始意识到自由的重要了。对于处于第三种态度阶段的人,他们的最大问题就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何会觉得不自由,我可以给他们一个答案——那便是你感受到了体制的压迫,但你却无法做到完全的服从。而解决的办法也是有的,要么改变制度本身,但那并不根本,因为只要我们还在人类社会生存就必然被体制所约束;或者就是追求精神的独立,人格的独立,在思想上抹去体制中你不能服从的部分,那么就基本拥有自由的意志了。

言至此,自由为何物?只是个词语罢了。得此态度者,大概可以谈自由,也大概不用谈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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